深夜子時，京城一片寂靜。

縣衙的大門卻是敞開的，時不時有三兩衙役匆忙出入。衙門四處也是燈火通明，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。

內堂裏，喜子剛剛坦白了所有的一切。一個出乎意料的故事讓羅元觴一時難掩驚訝，驚訝之餘，他對案子開始有了嶄新的認識。

“如此說來，你口中那個在你回家途中追殺你的黑衣殺手，與今夜你碰到的那名黑衣人，是同一個？”羅元觴謹慎地問道。

喜子點了點頭。

“你方才說到，你懷疑雇傭殺手刺殺你的幕後真兇是銀蓮，是麽？”

喜子毫不遲疑地點點頭：“對。除了她，我想不到第二個人。我的性格還算和善，幾乎不與人結仇。所以真正可能對我起殺意的，無非就是想要將我滅口的兩人——一個是滕言，令一個就是銀蓮。但滕言若想殺了我，當初根本不必給我銀錢還放我離開。所以我斷定，雇傭殺手殺害我之人就是銀蓮！”

按照常理度之，雇傭殺手者是銀蓮無疑。只是現在銀蓮已死，早已死無對證。此事，也無從查起。

“對了，我聽人說，你今日午時回過滕府。”羅元觴忽然想起今日那名家丁偷偷對他說的話。

喜子遲疑了一會，旋即還是承認了：“不錯，我今日午時的確回去過。不過，銀蓮的死，真的和我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“但有人說，你曾在銀蓮房間附近徘徊了一陣。這一點你作何解釋？”

“這……”喜子咬咬牙，“其實，我回滕府去找銀蓮的時候，她就已經死了。當我打開房門時，她已經倒在了血泊中。我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，她早已斷氣。”

羅元觴眉頭一皺：“這麽說來，你提前目睹了兇案現場，但卻沒有告知其他人？”

喜子點頭：“我當時就想，以我的身份，以我和銀蓮之間的恩怨，若是說了，肯定就被當成兇手了。而且當時我滿身是傷，不便見人，所以我就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，連忙離開滕府找了家客棧養傷。”

“你這麽說倒是合情合理。”羅元觴又想到那個在喜子床鋪下發現的帶血茶壺，接著問道：“還有一個問題。殺害銀蓮的是何兇器，你可知曉？”

喜子楞了楞，盡力回憶了一會兒後，搖了搖頭。

“兇器，是一個茶壺。”話畢，羅元觴轉身喚人取來了那個帶血的茶壺，展示在喜子的面前。“這個茶壺，你可認識？”

喜子低下頭細細瞅了一會整個茶壺，眼眸忽然一亮：“我記起來了！這個茶壺好像是府裏後堂一個不大起眼的擺設。老爺，不，滕言曾命我將他從外收購的一些小玩意兒擺入後堂以做裝飾之用，這茶壺，似乎就是其中一件。”

“嗯。這倒是和我問得的結果一模一樣。”羅元觴在心裏暗道，旋即突然話鋒一轉：“但你知道，這個茶壺，是我在何處發現的麽？”

喜子茫然地搖搖頭。

羅元觴波瀾不驚地道：“就在你房間床鋪的底下！喜子，這你如何解釋？”

“這，這……這真的與我無關啊！”被羅元觴這麽一問，喜子突然有些慌亂。但冷靜後理了理思緒，他又很快明了一切。“羅捕頭，這件事情，很明顯是有人栽贓嫁禍啊！”

喜子接下來的辯解與羅元觴先前猜測的一模一樣。然而正如羅元觴一開始所疑惑的，兇手怎能做出如此錯漏百出的嫁禍？這究竟真的是兇手的一時疏忽，還是另有隱情？

與喜子的對話差不多至此結束。不論其他，喜子的一個故事已經足夠讓羅元觴驚喜。正要送喜子離開，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麽，隨口一問：“對了，滕言的夫人，你了解多少？”

“夫人嗎？呃，不太了解。只聽人說，夫人平日待下人極好，性格溫柔和善。可惜了，這麽好的一個女人，竟然攤上了那麽一個偽君子！羅捕頭，我聽聞你為人正直不阿，處事公道。我希望，你一定要找到滕言與銀蓮私通的證據，一定將滕言這個小人的真面目給當場撕開！”

只要一提及滕言，喜子就異常激動。從方才到現在都是如此。可見滕言與侍女私通之事，對他影響有多麽地大。換言之，雖然喜子嘴上說著討厭、仇恨滕言，但實際上滕言在他心中的地位，已經比其他人高上許多。只是這一點，喜子本人或許並沒有想到。

喜子雖然暫時脫不了嫌疑。但念在他提供了線索，功不可沒，羅元觴便沒有將他關入地牢，而是親自命人護送他去了客棧。並且，未防他再次遭受殺手刺殺，羅元觴還特地派了幾名衙役對其暗中保護。

吩咐完一切，再次回到內堂，已經是醜時了。

許多衙役已經坐在椅上打起了盹，羅元觴也是沈沈地打了一個哈欠。絲絲困意湧入他的腦海，但仍存理智的他在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，不能睡！因為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。

他坐回桌前，將方才喜子講述的那個故事在腦中整理後，一字一句地寫了下來。他隱隱覺得，這個故事，這份線索，必是整起案子的關鍵。

這時，羅立海打著一個哈欠走進了內堂。但他的臉上並沒有疲倦，看樣子，似乎已經睡過一覺。

“元觴，結果如何了？那個喜子，可提供了什麽線索？”

羅元觴拉出張凳子讓羅立海坐下，同時將他方才寫好的故事遞給羅立海。

“爹，你可以看看。這個，就是喜子提供的線索。”

羅立海接過寫著故事的宣紙，稍稍一閱，臉色即刻大變。羅元觴察覺到羅立海的反應，淡淡一笑：“怎麽樣，意外嗎？”

“這……這是真的嗎？堂堂戶部尚書，竟然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之事！平日早朝時我多次與其碰過面，從外表看，他完全不是這樣的人。唉，若這是真的，那還真應了一句俗語——知人知面不知心吶！”

羅立海驚訝，但更多的是感慨。他縱橫官場這麽多年，真君子，偽君子，真小人，他哪種沒有見過？如滕言這般的偽君子，他見得並不少。

羅元觴道：“是啊，知人知面不知心。只是，滕言作風如此，難免會影響到整個滕府，尤其是，他那個溫柔和善的夫人。”

羅立海敏銳地察覺羅元觴語意中的深意，問道：“元觴，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羅元觴道：“爹，想必你也聽說了整件案子。那你覺得，整件事情裏，誰最有動機殺害銀蓮？”

“這個嘛，分析案情這種事情我實在不太擅長。不過你這麽說，那我就姑且一試。銀蓮與滕言私通，被喜子意外撞見，之後……等一下！難道說，殺害銀蓮的是滕夫人？”

羅元觴嘆息一聲，點點頭。從動機來看，無疑是這位滕夫人最有嫌疑。

“可是聽聞滕夫人為人溫柔大方，待人和善，不像是能殺人的人啊！”

“話雖如此，但爹你也說了”羅元觴說道：“知人知面不知心。誰能知道，這位表面上溫柔賢惠的滕夫人，內地裏會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
羅立海陷入了沈默。的確，單從表面，根本無法看出一個人的本性。前面說到的滕言，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
“但是元觴，你知不知道這位滕夫人，是什麽身份？”沈默了一會後，羅立海突然開口。

羅元觴聞言一楞，搖了搖頭。

羅立海道：“這位滕夫人，本名杜書琴，是當朝吏部尚書杜原的親生女兒。當年杜原將女兒嫁給滕言後，不僅對滕言百般照顧提拔，更是在皇上面前為滕言美言無數。否則，滕言如何能在如此年輕就升任當朝一品大員？”

羅元觴挑了挑眉：“那爹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若無切實的證據，絕不可動杜書琴。哪怕有了確鑿的證據，也必須謹慎行事。以杜書琴的背景，我們惹不起。若有切實證據還好，但若沒有，那就變成了我們栽贓。到時候，整個縣衙所有人，恐怕都會人頭落地。”

雖然早猜到會是如此，但親耳聽到羅立海說出此事，他還是有些不大甘心。這是他第一次查案受到阻攔。他終究，還是低估了強權的威懾。

這時，他忽然間想起，白日他帶人在滕府搜查時，滕言曾偷偷對他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——

“有些事情，還是不必深究為好。今日這事兒，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。”

現在一想，他立刻就明白了滕言所言何意。

只是，若滕言真的暗指此事，那不就說明，他早就知曉案件的真相了？如此說來，難道滕言難道早就知道，杜書琴是殺害銀蓮的兇手？

案情越發撲朔迷離，羅元觴思索得有些頭昏腦漲。不知不覺中，濃重的睡意再一次襲入他的大腦。

眼簾上下垂動間，他最終還是沒能扛不住睡魔的侵襲，撲通一聲趴在桌上，睡了過去。

其他衙役也各自倒在了崗位上，呼呼大睡起來。

羅立海看著一切，欣然一笑，隨後也坐在一旁打起了盹。

他倒是還好，但包括羅元觴在內的衙役們，都必須趁著這個時候好好休息。明日清晨，眾衙役還得前往滕府繼續調查。

次日，辰時。

羅元觴再一次領著一群衙役來到滕府門前，經過滕言允許後，大搖大擺地走進這座氣派的戶部尚書府。

今日，眾人已不再盲目。經過昨夜一夜的努力，調查的方向初步明了。

羅元觴照舊將眾衙役分配到滕府各處進行搜查，一切似乎都與昨日無異。

但其實，在來到滕府之前，他便已吩咐眾人重點搜查杜書琴的住處。這個昨日他們礙於顧慮而沒有仔細搜查的地方，恐怕藏著不少線索。

他昨晚考慮過了，哪怕杜書琴背景再深厚，出於職業操守，也出於對死者的尊重，他都會不遺餘力地查出真相。不過作為退讓，如若真相查出後兇手真是杜書琴，他會適當給杜書琴留足面子，不會讓她難堪。

至於最後如何結案，他時至此刻，心裏還在鬥爭著。究竟如實上報，還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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